《诗经》_《诗经·氓》中的“淇水”

《诗经》_《诗经·氓》中的“淇水”

  作者:郭跃辉

  《氓》出自《卫风》,整个故事也可概括为“四渡淇水”。本文便围绕“淇水”这个意象,重新讲述诗歌《氓》中的故事细节。淇水,在河南省北部。古为黄河支流,南流至今汲县东北淇门镇南入河。《卫风·淇奥》中也提到了淇水,所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也可以这样说,卫国的很多故事,特别是男女情爱的故事,几乎都与淇水有关,淇水也是当时男女约会游玩的场所,所以才会有所谓的“郑卫之音”。

  氓,是男主人公。氓,民也。本义为外来的百姓,这里指自彼来此之民。“氓之蚩蚩”,有人说是笑嘻嘻的样子,有人说是憨厚老实的样子。其实我个人认为,理解为“笑嘻嘻的样子”更符合诗意,这一点可以从“抱布贸丝”看出。氓并非来做生意的,而是来追求女子的,贸丝是假,商量婚期是真,这种心眼显然不是憨厚老实的人具备的。抱布贸丝,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即揭示了女主人公的职业与身份,氓不是来交换别的东西的,而是来交换“丝”的,这说明女主人公是一位以养蚕为生的女子,这也与后文的“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和“桑之落矣,其黄而陨”相照应,是一种“近取譬”的相关联想思维。

  氓来商量婚期,可惜古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氓缺少的就是这些,于是女主人公不愿意下嫁,于是淇水第一次出现了:“送子涉淇,至于顿丘”,看着氓失望的样子,女主人公恋恋不舍地将他送过淇水。眼前的淇水,似乎不是美丽爱情的象征,正像是一种阻碍,是她与氓之间的爱情的阻隔。“送子涉淇”,不仅是一种写实,同时也是暗示在女主人公的帮助甚至让步的情况下,二人商定了婚期,所谓“将子无怒,秋以为期”。淇水,承载着女主人公的一腔爱恋,同时也暗示了她与氓之间的关系的不稳定性。

  第二次写到淇水,诗歌中并没有直接出现,而是通过想象与还原获得的。氓离开之后,女主人公对他的思念日益加深,“泣涕涟涟”和“载笑载言”之间的对比反差,揭示了女主人公对氓的一往情深。既然没有媒妁之言,他们也没有举行盛大的婚礼仪式,只是在婚前进行了占卜,根据“体无咎言”的卦象,女主人公匆匆忙忙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氓的车子载着女主人公及其嫁妆,又一次渡过淇水。这一次,淇水的名称没有出现,但这是她嫁给氓的必经之路。

  可惜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氓很快变了心,女主人公被抛弃了。沉痛反思自己的婚姻,她得出了一个颇具女性色彩的结论:“无与士耽”,理由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男女在爱情婚姻中的位置本来就是不平等的,不论从经济地位还是从爱情心理,女主人公都感觉自己处于一种从属的被支配的地位,真正做主的是氓本人。女主人公当然不能从社会经济的角度来反思自己的命运,她只是对氓发出了道德意义上的最强烈的谴责。在这种谴责与痛苦交织的感情状态中,女主人公再次来到了淇水,再次面对这条河流。“淇水汤汤,渐车帏裳”,淇水曾经是她爱情的甜蜜回忆,想当初,氓来商量婚期时,女主人公将其送过淇水,来到顿丘,那个时候氓没有良媒,但是她还是答应嫁给他。对她来说,这里是她托付终身之地,是甜蜜的梦中之乡,但是现在,她被抛弃了,她又来到了这个地方,时过境迁,昔日的幸福与今日的不幸重又交汇,只能是倍增伤感。而那条淇水,如果它缓缓流淌,如涓涓细流,估计也不会激起女主人公内心的波澜,而此时,它偏偏汹涌澎湃,就像是女主人公内心翻滚着的无限愁苦。淇水不仅沾湿了车子的帷幕,也打湿了女主人公早已冰凉的心。

  这三处“淇水”,都是一种写实的意象,只不过承载着女主人公特殊的感情。想起这几年的辛苦生活,没日没夜地劳作,生活依然艰难,所谓“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即使如此,她的辛劳没有换来氓的理解和爱,在氓的愿望实现以后,便“至于暴矣”,可以想象,这里的“暴”,不仅仅包括语言上的暴力,甚至还有生活态度甚至动作暴力,女主人公的命运可想而知。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她被休弃回家之后,还要承受着兄弟的嘲讽,这一重重痛苦,一次次血泪,都使得她内心格外痛苦,但她又找不到出路,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合理办法,所以只能“躬自悼矣”。《诗集传》释此段云:“盖淫奔从人,不为兄弟所齿,故其见弃而归,亦不为兄弟所恤,理固有必然者,亦何所归咎哉,但自痛悼而已。”说女主人公“淫奔”,固不足取;但其他的话可以帮助读者理解她当时所受到的精神压力和由此而产生的内心矛盾。

  这种情势下,她眼前的汤汤淇水,已经不再是“写实意象”,而是一种“象征意象”,或者说一种“兴象”。“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朱熹认为这是“兴”,即“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浩浩汤汤的淇水是有岸的,莽莽苍苍的隰地是有边的,但是女主人公的愁却是无边无际横无际涯的,这是一种反衬,一种对比,同时也是一种比喻。唐代的殷璠在《河岳英灵集·孟浩然》中说:“至如‘众山遥对酒,孤屿共题诗’,无论兴象,兼复故实。”元代的辛文房在《唐才子传·陶翰》中说:“为诗词笔双美,既多兴象,复备风骨。”这里的“兴象”,强调艺术形象应具有兴的托物言志和喻情的作用,指诗人的情感、精神对物象的统摄,使之和诗人心灵的颤动融为一体,从而获得生命、具有个性和活力。也就是说,兴象,既要饱含作者的浓郁的主观情感,又要将这种感情寄托在某种特定的事物上,同时还要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表达效果。本诗中的第四处“淇水”,就是这样的“兴象”,诗人运用这两个比喻,强烈地抒发了一腔怨愤,诉说了弃妇无边无际的痛苦。而这种痛苦,或者说女主人公的悲剧命运甚至是悲剧性格,是能够引起后人的共鸣抑或反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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