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中刺柔中有刚 婉中含豪--浅谈李清照的词风

【肉中刺】柔中有刚 婉中含豪--浅谈李清照的词风

　　作者：吴国娟

　　内容提要:本文就中国历史上才情最著之女性，被称为“婉约之宗”的李清照的词风作了探讨。先分析体味李清照的婉约词作，指出其确有“音节和谐，‘语工而入律’，情调柔美，意境幽邈”的婉约之韵；再寻找分析其俊爽疏宕，意境延展开阔之作，最后得出结论：清照不仅具有女性的细腻柔丽，还具有一般女性所寡有的贞刚气质，即温婉中有遒逸刚健，旖旎中透洒脱俊爽。因此仅用“婉约”来概括李清照的词风是片面的，用“柔中有刚”、“婉中含豪”，“刚柔融通”则更为全面些。

　　关键词:婉约豪放柔中有刚婉中含豪刚柔融通

　　宋神宗元丰七年，中国历史上才情最著之一位女性——李清照——在齐鲁一个并非平常的书香之家诞生。清照之父李格非，以文章受之于当时名满天下之苏轼门下，为苏门后四学士之一。其人博学多才，廉洁奉公，同时又放任通达，不拘常俗，为难得之俊秀人才；其母王氏，家学颇丰，下嫁文叔而能自甘清贫，谨守贤良，殊为难得。李格非惠眼早识清照才气，比之为蔡文姬，乃刻意不让女儿为封建妇道思想所束缚，让其自由翱翔于文章辞赋之间。如此美满家庭，终于成就了清照的超卓才气。

　　李清照是中国文学史上唯一的女宗师。传说的才女不少，但真正能不让须眉的只有清照一个，而且空前绝后。在她之前的蔡琰，只留下一首悲愤诗，不足以评；还有诗作虽多，但质量实在难以和诗歌大家相提并论的薛涛，所得的才名可能是因为她大胆的生活作风吧；和清照同朝的朱淑真，有风格，有作品，但意境和品味与清照相差甚远，也不是一流词人之列。宋以后理学盛行，出个才女原本就更为困难，想要出个超过清照的才女，已然不可能了。王灼《碧鸡漫志》说她“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宋史·李格非传》也说她“诗文尤有称于时”。这个空前绝后的李清照，易安居士，相较于极负词名的苏、辛，也决不多让的，有人这样评她：“不徒俯视巾帼，只欲压倒须眉”。

　　按传统的、正宗的看法，词可以分为婉约、豪放两派。“婉约派词音节和谐，‘语工而入律’，情调柔美，意境幽邈，‘以清切婉丽之词，写房帏儿女之事’”；“豪放派词题材广泛，气魄雄宏，风格刚健，情调昂扬，意境超脱”。（《婉约词》）

　　我们不妨照此标准来关注一下李清照的词风。

　　一、婉约

　　清照历来被推为“词采第一”，被尊为“婉约之宗”，其词作以柔美见胜。情思细腻执著，意象轻灵疏淡，风致委婉蕴籍，构成漱玉词特有的阴柔美。清代著名的词评家陈延焯说：“宋闺秀词自以易安为冠”；同时代人王士祯也说过：“婉约以易安为宗”。

　　清照的词可分为少女、少妇、嫠妇三个时期赏读。她以女性本位，运用精于抒情的词体，将少女之天真、少妇之缠绵、嫠妇之凄苦，细腻地、温婉地而又十分深刻地具体化、形象化，以至于凡属情感领域的任何波澜，只要经过她形诸笔端，便具有了独特的柔婉美和悲剧性，具有旁人不可代替的审美价值。从艺术特点来看，清照的婉约多为白话顺手拈来，能够把那些用惯了和用久了的浅而俗的文字，缀成极清新鲜丽的词句，以寻常语创造出不寻常的意境。但李清照的“寻常语”，绝不是柳永、黄庭坚词中出现的俚语、俗语，而是从口语中提炼出来的明白省净、富有表现力的诗语言，像是不思量中低声自语，字字清新。[Next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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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照早期的作品大多绰约轻倩，自然妩媚，最能表现出青年女性的活泼天真。如《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词中表露出的女性情感，既热烈又恬静，既微妙又直率，其婉美秀逸之处，乃机杼天成，非男作家以女性口吻所作的闺情词可以企及。从艺术特点来看，此词虽然篇幅短小，但写得层次丰富，情感曲折，把作者惜春怜花的感情抒发的淋漓尽致。清黄蓼园《蓼园词选》曰：“‘绿肥红瘦’无限凄婉，却又妙在含蓄，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叙事欲其显，明朗透彻如水晶；传情欲其隐，完全隐含于事中。露隐相彰，韵致隽永。尤其“绿肥红瘦”四字，深受词评家称颂。

　　另一首《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虽然没有出现“绿肥红瘦”那样轻奇的词句，但它同样以清照特有的方式表达出她早期生活的情趣和心境，把读者带入了一个同样美好的文学天地中。

　　又如写她更早一些的少女生活的《点绛唇蹴罢秋千》，描写了一位春情萌动的少女含蓄而微妙的情态，语言清丽，风格明快，节奏轻松，寥寥四十一字，刻画出一个天真纯洁，感情丰富，活泼中略带几分矜持的少女形象，显示出作者过人的才华。下片的几个动作层次分明，曲折多变，把一个少女惊诧、惶遽、含羞、好奇以及爱恋的心理活动，栩栩如生地刻画了出来。沈际飞称赞说：“片片意态，淫夷万变，美人则然，纸上何遽能尔？”（《草堂诗余续集》卷上）尤其是“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两句，与李煜《一斛珠》词中“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一样，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少女特有的情态。

　　（二）

　　清照后适明诚，琴瑟和谐。期间明诚多外出为宦，因此清照少妇时期所作的多为描写相思心事的恋情词。她以女性身份在词中直接书写爱情生活，表现得极为真挚缠绵。

　　如《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表面上是写词人深秋时节的孤独寂寞之感，实际上表现的是词人在重阳佳节思念丈夫的心情，将消魂相思写得朴素而深刻，完全显露出女性真实的情操来，一种极细腻的儿女柔情，那就是爱情至上。语言淡雅，蕴含丰富。清陈延焯《云韶集》赞曰“无一字不秀雅，深情苦调，元人词曲往往宗之。”许宝善《自怡轩词选》更是激赞此词“幽细凄清，声情双绝”。尤其是末三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以菊花之瘦比喻人之瘦，本已新颖传神，再用人比黄花还瘦的夸张笔法，更显得非同凡响，难怪历来受人们称赏。[NextPage]

　　又如《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它是一首写离情别苦之作，但词人撇开别时情景不写，只截取别前和别后两个横断面，深入开掘，表现离怀别苦，构思精巧，别出心裁。上片不说因离愁而消瘦，却说不关病酒和悲秋；下片不说想寄情流水，却说流水应念我，都是深一层写法。从语言上看，除了后片用了两个典故外，基本上是从生活语言中提炼出来的，自然中节，一片宫商，富有凄婉哀怨的音乐色彩。

　　再看《蝶恋花离情》。这首词写得蕴籍而不绮靡,妍婉而不纤巧；流畅不失于浅易，怨抑不陷于颓唐，是一首正宗的婉约词。紧承破题的“柳眼梅腮”，与“绿肥红瘦”、“宠柳娇花”相类，也可称得上是“易安奇句”。（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卷四）此句之奇在于意韵丰富，一语双关，既补充起句的景语，又极为简练地刻画了一个思妇的形象。词的结句“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尤剪灯花弄”被称为“入神之句”（《皱水轩词筌》），此句虽不像“人比黄花瘦”和“怎一个愁字了得”那样被人传诵，然而，就词义的含蓄传神，以及思妇形象的清晰肖妙而言，此句亦颇有意趣。

　　另外《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上片记述清秋荡舟和西湖盼书这两种情事来表现词人对夫君的思念之情；下片主要写相思之苦的无法排遣。不事雕琢，语淡而情深，言有尽而意无穷。明李廷机《草堂诗余评林》赞道：“此词颇尽离别之情。语意飘逸，令人省目。”此评不罔。

　　再看《点绛唇寂寞深闺》。这是一首闺怨词，此类题材可谓古典诗词中的老生常谈，但作者却独运惠笔，写得别具情韵。上片抒伤春之情，下片抒伤别之意，伤春伤别，一化而融为柔肠寸断的千缕浓愁。可谓“情词并胜，神韵悠然”。（清陈廷焯《云韶集》）

　　（三）

　　宋廷南渡，明诚病逝，又有玉瓶案，清照以一个孤苦年迈的妇人之身寄居兄弟之家，终又不堪寄人篱下而再嫁市井，以卖字为生终。她的词在南渡之后哀怆不忍多读。

　　先看《声声慢》。该词作于作者晚年，抒写其孤苦无依的生活境况和极度哀愁的内心痛苦，以家常语，写心中事，娓娓道来，凄楚悲伤，如泣如诉。首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真似“大珠小珠落玉盘”一叠声地道出其恍惚孤独的心境，像是千条丝线在无谓地缠绕不宁。再看门前风景，“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又是四个叠字，似乎是呢喃而出，每读至此，口角余香，对其那份孤冷的感受也便点点滴滴地涔入心底。

　　再看《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这首词是作者５０多岁避难浙江金华时所写。当时半壁江山已沦入金人之手，丈夫病亡，耗费半生心血收集的金石书画等文物大半已失，自己则流离异乡，无依无靠，因此词情异常悲苦。该词语言清新质朴，笔触凄婉劲直，表意深刻真切，于“沉郁顿挫中别有蕴藉”，（陈延焯《白雨斋词话》）富有情韵之美。

　　还有《南歌子天上星河转》，末两句“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连用三个“旧时”，正如前人评刘辰翁《宝鼎现》词所谓的“反反复复，字字悲咽”，反复诵读，其深挚岂在“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等语之下？世事变幻如此，所有过往时日的欢笑和幸福都更为加剧了其老时的痛苦和悲哀，这种悲哀，清照都放在词里来让我们体味了。

　　（四）

　　另外还有一些其他题材的婉约词，如咏梅词《满庭芳小阁藏春》，它和清照那些抒写离别相思、悲苦情绪的作品一样，语言轻巧尖新，词意深婉曲折，音调低沉谐美，富于女性美的特征；《摊破浣溪沙病起萧萧两鬓华》通篇全用白描，语言朴素自然，读来情味深长，有如词中赞美的木犀一样蕴藉有致；《行香子草际鸣蛩》此词除首两句外，全用神话传说写成。神话传说本来富于想象，作者引用时又加以变化发挥，使境界更加奇丽。词中将天上的别恨同人间的离情融为一体，“以寻常语度入音律”（宋张端义《贵耳集》），“能曲折尽人意”（宋王灼《碧鸡漫志》），读来凄恻动人。

　　二、豪放

　　漱玉词继承婉约派的创作风情和手法，表现出女性的温柔和明慧，这一点应该是毋庸质疑的，但我们也应看到漱玉词又有开拓创新的一面，其表现是笔力俊爽疏宕，意境延展开阔，风韵柔中带刚，时露倔强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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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能体现清照豪放风格的是《渔家傲》一词。在平时，清照是个闺秀，是个贵妇，但在梦里，现实中的一切都不可能再阻止她飞腾于九天之上的想象了。作者借助于梦，幻想着一条精神上可以寄托的道路，表现出豪迈健举的气概。“天接云涛”，星转帆舞，与天帝对话，境界阔大，想象瑰丽，浪漫多姿，神俊矫拔。收拍高唱“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心高志壮，奋力求索，昂扬不屈的精神尽现笔端。胆气之豪，境界之高，宋词中亦罕见。《蓼园词选》谓为“浑成大雅，无一毫钗粉气”。《历代名媛诗词》评曰“玩其笔力，本自矫拔，词家少有，庶几苏、辛之亚”。近人梁启超评曰“此绝似苏辛派，不类《漱玉集》中语。”（《艺蘅馆词选》乙卷）真是一语破的，指出了此词豪放的特色，这一特色确与苏、辛有一脉相通之处。

　　（二）

　　清照最多的“柔中有刚”、“婉中含豪”、“刚柔融通”是表现在她把个人的愁思愁绪与伤时伤乱的家国之痛融为一体，从而写出了婉约词的忧伤绝唱，这主要集中在清照的南渡词上。如《永遇乐落日熔金》，它是作者南渡后写下的著名词章，书写了其饱经忧患和乱离的晚年生活，抒发了个人身世的浮沉之感和深沉的故国之思，笔触细腻真切，语言清新明快，风格深沉悲壮；还有上文提到的“沉郁顿挫中别饶蕴藉”的《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其间融入了家国兴亡的深悲巨痛，远远超出了“房帏儿女之事”；同类的还有《清平乐年年雪里》，最后两句“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这里的“风势”既指自然的风势，也指政治的风势，即国势，暗喻当时极为不利的民族斗争形势；梅花比喻美好事物，“难看梅花”则指国家遭难，且颇有经受不住之势。身世之苦，国家之难揉合在一起，使词的境界为之升华；还有《声声慢》，清照的这首词在作法上是有创造性的。原来的《声声慢》曲调韵脚押平声字，调子相应也比较舒缓，而清照的这首却改押入声韵，并屡用叠字和双声字，使调子变的急促、凄厉。“婉约派词音节和谐，‘语工而入律’”，照此来衡量，清照的这首《声声慢》就不能看作一首完全的婉约词。

　　（三）

　　清照词柔中带刚的另一表现为：即便是一些感时伤怀的低徊沉吟，追念往事的凄苦之词，其中也流动着一些爽逸之气。如《蝶恋花泪湿罗衣脂粉满》写别怀：“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既写别怀之乱，又言音讯易通，以爽俊之笔，开解沉抑之情；《鹧鸪天寒日萧萧上琐窗》写怀人：“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不如随分尊前醉，莫负东篱菊蕊黄。”视眼不局限于闺帷物事，笔锋伸展而及于王粲怀远、陶潜赏菊，思路藐远；《满庭芳小阁藏春》中“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这一精警之句，突出了梅花格调意趣的高雅，远非徒以韵胜者可比拟，这样的结句使全词的思想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它赞美了一种饱经苦难折磨之后仍孤高自傲，对人生充满信心的精神品格；《菩萨蛮风柔日薄春尤早》写对故乡的深沉怀念，是作者晚年流寓越中的作品。末句“香消酒未消”重用“消”字，句调圆转轻灵，而词意却极沉痛，不直接说愁，说思乡，而说酒，说熏香，词义含蓄隽永。前人称这句“亦宕开，亦束住，何等蕴藉”（清况周颐《漱玉词笺》引俞仲茅语），所论极是。

　　从以上清照作品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清照不仅具有女性的细腻柔丽，还具有一般女性所寡有的贞刚气质，故其婉约体不同于一般婉约词的地方是：温婉中有遒逸刚健，旖旎中透洒脱爽逸，就这一点而言，清照的词风显然不是“婉约”两个字所能概括的，用“柔中有刚”、“婉中含豪”则更为全面些。沈曾植《菌阁琐谈》谓“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之苏、辛。”“自明以来，堕情者醉其芬馨，飞想者赏其神俊”，这不是偶然的。

　　参考资料

　　１.张石东王春香编注《豪放词》（图文版）甘肃民族出版社２０００年2月

　　２.兰世雄兰凤编注《婉约词》（图文版）甘肃民族出版社２０００年2月

　　３.《唐宋词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卷）上海辞书出版社２０００年9月

　　４.罗宗强陈洪主编《中国古代文学史（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２０００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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