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意思荒芜旧家园:从“陋室”到“雅舍”

【荒芜的意思】荒芜旧家园:从“陋室”到“雅舍”

陶渊明说“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文人重家园,刘禹锡之“陋室”,梁实秋的“雅舍”,也许正是今天许多读书人之倾心仰慕的地方,但时移世易,老屋的思想的柱子未必能当得时代精神的风雨,其中的老败空朽处应该引起我们的格外的注意。
以“陋”为“雅”的“苦节”情结
《陋室铭》直言其所居处之“陋”,“雅舍”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但作者的态度值得注意,贫陋不足羞,反露夸矜之意。何以会以陋为美,以陋为雅?寻根溯源,根子在中国文人以穷苦蹇困砥砺品节的传统士风。如果我们熟悉儒家经典,如《论语》,就会发现《陋室铭》与《雅舍》的基本的思想框架早在《论语》里已经奠定好了。《陋室铭》结尾“孔子云:何陋之有?”正是出自《论语•子罕》“君子所居,何陋之有?”。《论语》中孔子把安贫乐道当作一个重要的价值取向问题反复阐说:《述而篇》说自己“饭蔬食”,“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雍也篇》说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里仁篇》更明白表达了“贫”与“道”的关系——“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孔子有今人所谓的“仇富”心理吗?不见得。《乡党篇》就说吃饭可以讲究一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述而篇》中更讲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能致富,马车夫也可以干干。那么孔子要表达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他不“仇富”,他只是在讲选择和取向的问题,“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述而篇》),“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述而篇》),他在物质享受(利)和精神超拔(义或道)之间,更看重后者对人生的安抚作用,但道与贫之不能分开,义与利之不能和谐的思想,《论语》中已见端倪。
到孟子就完全对立的看待义与利的关系了。我们熟悉的《鱼我所欲也》一文论述的全部问题就是要“舍生取义”,实际是强迫士人“无恒产而有恒心”,论题开始变得逼仄峻急,与儒家追求的雍容中和之象相去颇远(今日文人下海经商要么猥猥琐琐,要么一副豁出脸面不要的架势,与孟子把“义”、“利”割裂开来的这一套思想实在大有干系),影响到后世,以穷困砥砺品节遂成为士人的传统,西汉有扬雄之“不汲汲于贫贱”(《汉书•扬雄传》),三国有诸葛亮之“俭以养德”(《诫子书》),晋有陶渊明之“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五柳先生传》),唐有韩愈之“士穷乃见节义”(《柳子厚墓志铭》),到刘禹锡之《陋室铭》因其广为流传更推波助澜。士人群体虽形容枯槁,面有菜色,仍不能有孔子所言“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的对待金钱、利益的坦荡胸怀,因为安贫才能乐道,为富等于不仁的观念经过一代代的强化已成为天然合理的东西渗入骨髓,成了文化上的遗传基因。至宋则为苛刻,到明代更发展到极致——“《明史》中所描述的士人之贫多出乎常情,‘贫不能葬’、‘殁不能具棺殓’、‘贫不能归’、‘贫不能给朝夕’、‘贫不能举火’、‘炊烟屡绝’、‘所居不能蔽风雨’等等。曾秉正‘以忤旨罢’,‘贫不能归,鬻其四岁女’……”①,“‘砥砺’至于极端,即是自虐;……欣赏、赞美苦行,则属帮同肆虐”②。陋室与雅舍之以“陋”为“雅”的偏执曲苛,与上述思想一脉相承,和今天我们要努力营造的小康社会、和谐社会实在拧不到一块儿去,不说也罢。
入则孔孟,出则佛老
林语堂说“中国人消极避世的习惯如同英国人出门带雨伞”③,逼真得可以。陋室与雅舍也是其各自主人的雨伞,藉以遮挡政治失意或事业落寞的风吹雨打。统而言之,失意之后的刘禹锡与梁实秋其逃避与自谑各异,而缩处一隅、自我陶醉的消极心态则同。
刘禹锡作《陋室铭》时值自己二度被贬(一贬为参与王叔文政治革新失败,贬连州刺史,至江陵,再贬朗州司马,与同时被贬为远州司马的共八人,共称“八司马”;二贬为元和九年奉召回京,次年三月,写诗得罪执政,外放连州刺史,后又任夔州刺史、和州刺史),据说在和州任上屡遭地方官为难,于是便学老庄旷达,寄情自然,瞩目苔痕,观察草色,不乱耳于丝竹,不劳形于案牍,每日调理素琴,翻阅金经,说不上这样一种状态是超脱还是沉沦。中国文化真是厉害,“所有的中国人在成功时是儒家,失败时则是道家”④,它让你不会长时间的感受到心灵的紧张,“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如此超越的大智慧,让遭遇失败后的中国人的心灵能轻快流畅的滑入老庄哲学宁静的港湾。可是从《陋室铭》里你能认出他就是“诗豪”刘禹锡吗?
说到梁实秋作《雅舍》前的遭际,直是叫人哭笑不得。1938年12月1日梁受邀《中央日报》接编《平明》副刊,在带征稿启事性质的《编者的话》里说了两句话⑤,结果差不多在一月之内他发现已是八方发难,四面是敌。除孔罗荪、宋之的、张天翼、郭沫若等左翼作家笔伐之外,时任“文协”总务部主任的老舍更以“文协”名义写信向《中央日报》抗议,且措词极为严厉。余绪甚至延至1940年。围攻之下,梁实秋既无招架之功,遑论还手之力,于1939年4月1日,怀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发表《梁实秋告辞》,黯然离开编辑位置,到北碚开始乡居生活。这年秋天,与他人合资共购平屋一栋,即“雅舍”。
政治失望,乱世羁旅,加上这一番遭遇,梁实秋身上儒家式的进取精神日消,超然功利之外,不为世俗所累的老庄思想渐占上风。在《雅舍》中,他既写到雅舍之陋无可陋,又偏能于“陋”中寻出几多诗意:砖柱撑顶“瘦骨磷磷”;“蓖墙不固,门窗不严”,“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我岑寂”;又有“鼠子瞰灯”,“聚蚊成雷”;雅观月夜,笑对屋漏,苦难生活经过自嘲自谑具备了庄子式的审美。古老的哲学告诉我们:功名事业不能遂愿时就超越它,当它不存在,于是生活在聪明人手里重新变得宽裕从容起来,“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由它去也!
“自虐”与“自谑”
梁实秋虽然受传统影响甚深,但他仍是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刘禹锡生逢中唐,逃不掉中国传统士人的命运,其得失荣辱与皇权政治紧密相连,一方面他要通过为执政所用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另一方面当自身被政治权力排挤出局的时候,又藉士人所坚守的“道”对来自皇权政治的压力进行潜在的对抗,所谓“道尊于势”,所谓“笃信善学,死守善道”,《陋室铭》正是这样一个在逃避、自慰之外,还试图以标榜“德馨”来“尊道制势”的混合的产物。但政治之外,刘禹锡能得到的回旋的空间则几乎没有,所以《陋室铭》里所表现的“苦节”情结就比较浓厚,今人看来,这份“陋室”情怀可仰慕而不必仿效,前文已说,类似这样的自虐倾向也与时代精神有格格不入处。而梁实秋则是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因为“现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也就是那些以独立的身份、借助知识和精神的力量,对社会表现出强烈的公共关怀,体现出一种公共良知、有社会参与意识的一群文化人”⑥,虽梁实秋作过四届的国民参政员,但他并非“庙堂”中人,而是坚守着知识分子的岗位,不依附于政治权力而存在,而表现出西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独立逸行的气质。在对待自身境遇与实现社会关怀上,他与悲剧的传统知识分子的刘禹锡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不必以个人的道德的力量去与政治抗衡。所以《雅舍》里的人可以自苦,也可以自嘲自谑,甚至——“冬天一到,蚊子自然绝迹,明年夏天——谁知道我还是住在‘雅舍’!”——把自苦、自谑也消解掉,这才是真正的梁实秋,既怀有对传统的一些留恋,又具备颠覆传统的现代眼光。读此文,此处应该是最能够让今天的读者会心微笑的地方。

停下对“陋室”、“雅舍”的比较,我想说的是,传统文化固然是我们存身寄命之所,可是今天我们要保有良好的健康的文化心态,也不能不对传统的东西保有足够的警惕,尤其当我们意识到我们肩头负着的是向下一代进行文化传承的重大使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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