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诗词红楼梦中的韵文

【红楼梦中的诗词】红楼梦中的韵文

  作者:雍容

  引

  我们的祖先虽然把文章捧到了“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地位,但这样的荣耀,在昔日,是轮不到小说的。所谓文载道,诗言志,在传统文学里,能够传播圣贤之道的“古文”地位最高,能够兴、观、群、怨的诗歌紧随其后。至于小说,那是九流之末,稗官野史,闾巷流传的东西,难登大雅之堂。文言小说还能混杂在笔记中自抬身价,白话小说明摆着就是给市民消费的。直到小说创作极为繁荣的明清时代,仍有很多作者羞于在封面署上真实的姓名,他们的生平与创作也不被同时代人看重。以致于如今所谓“四大名著”和其余一二三流白话小说,身世清白的就没有几本,累得学者考据争执不休。

  与此相映成趣的,是小说作者每喜在作品中穿插韵文。夸张点说,无诗不成小说。这种情况的造成,首先和小说的源流发展有关。文言小说到唐代达于一个高峰,本来就是科举的附带产物。唐代举子有向高官名流“行卷”的风气,就是考试之前把诗文集合起来设法投递给他们,引起他们对自己的关注和揄扬,以影响主考官的印象。传奇小说因为能够同时看出“诗才、史笔、议论”,成为行卷的重要组成部份。将诗作糅合在小说里,成了一种习惯。唐代传奇中神仙狐鬼往往出口成章,最典型的莫过于《周秦纪行》《游仙窟》等篇。

  白话小说则产生于民间艺人“说话”,与变文俗讲等说唱艺术密不可分,韵文部份,既可以作为“入话”,吸引观众注意力,又可以作为故事片段之间的过渡,还能代替一些不宜宣之于众的描写。我们可以看到《三言》里凡属宋元话本遗篇的,这种痕迹十分显著。比如警世通言卷8《崔待诏生死冤家》(也就是元话本《碾玉观音》)开头,接连引了十几首诗词作为“入话”,中间以“苏东坡道:不是东风断送春归去,是春雨断送春归去。有诗道……”这样的形式连缀,卷38《蒋淑真刎颈鸳鸯会》(话本《刎颈鸳鸯会》)用“奉劳歌伴,再和前声”十首商调《醋葫芦》小令作为情节的过渡,“说话”遗痕宛然。

  从话本脱胎的小说,韵文水平相对差些。它们多放在章回首尾和关节处,既然是吸引看客的拨浪鼓,或卖关子的惊堂木,最要紧是抓人、易懂、包袱脆,是否工稳并不太重要,与小说情节本身时若两层皮。这类韵文也不一定由小说作者本人完成,唐代诗人罗隐的咏史诗历来都是历史演义的万金油

  到了白话长篇小说,理论上讲,穿插韵文已然不是实际的需要,但这种传统并未消失。作者有意识在小说里炫耀诗才,也是重要的原因。前面说了,小说本身地位低下,而小说里原创诗词,可以显示作者“正统文学”的素养。脂批说“余谓雪芹撰此书,中亦为传诗之意。”这句话从动机来讲恐怕冤枉了雪芹(详见后),但从效果来说并不错。除了《红搂梦》里的诗词,雪芹遗作只剩下敦敏记录的一联残句。《花月痕》的作者,着意于诗词处有过于小说本身,那才是真正的“传诗之意”,让诗词借小说流传而流传。

  这样一来,一方面,这些韵文本身可以帮助判断小说作者的“出身”,譬如《金瓶梅》作者虽有“嘉靖间大名士”王世贞等人的说法,但是《金瓶梅词话》中的韵文(原创或者引用改造)大抵俚俗,所描写的内容与生活非市井中人不能道,即使是有意降低水准,也与“名士”的语言习惯和诗词风格相去甚远。吴承恩《射阳先生存稿》中一部分诗作的滑稽风格和“好奇”精神,则与《西游记》十分接近,比如著名的《二郎搜山图歌》。《花月痕》诗词出于不得志士人之手,而《蜃楼志》的诗词,显示出作者对粤东世态人情的熟悉。另一方面,韵文又在白话小说里造成了一种很不好的“套路”,往往取代了扎实生动的描写,很多二三流小说,每每把几段熟烂的韵文,摘来抄去,十足是偷懒的表现。一写美貌,就是“新月笼眉,春桃拂脸”;一说情爱,就是“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金瓶梅词话》白描水平相当高,作者还是“习惯性”的挟带韵文助阵,除了“潘金莲雪夜弄琵琶”等部分还能表现人物性格、刻画生活之外,大抵乏善足陈,其实是帮了倒忙。万历本大量删去,对小说整体的影响微乎其微。还有的作者却是为了炫耀诗才,不惜打散情节,强行塞入,反把小说本身,当作了韵文间的过场。这一点《花月痕》表现得很明显,《镜花缘》后半部干脆成了“联诗会”,估计耐着性子读完的人没有几个。[NextPage]

  正因为有这种种弊病,小说中大部份韵文是比较庸俗的,在艺术上成就有限,对作品本身也并非必须。在二三流小说中更是如此。故而考察一部小说里韵文的好坏,应该依据两条标准。第一,作品本身的艺术水准。考虑到运用场合的特殊,不仅要以鉴赏诗词普遍的标准、同时代诗词的标准,还要结合小说里韵文的标准来进行比较,才能得出比较公允的结论。第二,对表现主题、推动情节,塑造人物的作用。小说毕竟是小说,诗词是用来锦上添花的,不能喧宾夺主,所以参照起来说,第二条标准还更为重要。

  以此标准,《花月痕》在第一条上做得不错,第二条就比较差了。《西游记》过场人物太多,所以神仙妖魔出场介绍和打斗场面都以韵文搪塞,有不得已“偷懒”的嫌疑,但是有些韵文实在是非常有个性色彩的。比如49回《三藏有灾沉水宅观音救难现鱼篮》,用前去求助的孙悟空的眼睛,观察了一番刚走出竹林的观世音菩萨:

  懒散怕梳妆,容颜多绰约。散挽一窝丝,未曾戴璎珞。不挂素蓝袍,贴身小袄缚。漫腰束锦裙,赤了一双脚。披肩绣带无,精光两臂膊。玉手执钢刀,正把竹皮削。

  这段韵文虽然不是诗词的正统,却灵动曼妙,宛然一组电影特写,一扫旧小说里的陈腔滥调,与情节的结合也很紧密。这样的例子还有一些,大大给《西游记》的韵文加分了。《金云翘传》里花了不少笔墨在翠翘吟诗作赋上,诗词本身水准一般,但是结合她的悲惨遭遇来看,自有动人之处,也是人物描写的需要。

  (一)《红楼梦》中韵文的艺术水准

  对《红楼梦》中韵文的艺术水准,存在两种误解。一是夸得似古典诗词巅峰之作,一是斥之为浅白庸俗。这都有失客观。前者恐怕对古典诗词的了解不足,后者则没有考虑到在小说中运用诗词的特殊情况。

  判断《红楼梦》中诗词的价值,也应依据前面所说的两个标准。

  一谈起古典诗歌,一般人印象总是停留在“唐诗宋词元曲”上,其实无论从创作者的数量还是好的作品质量来看,清代都堪称古典诗词的又一座高峰。《全明诗》存诗数量,约是《全唐诗》四倍有余,清代去今不远,刻诗风气又盛,流传下来的作品更如恒河沙数。清诗有一种“集大成”的味道,试图对前代作品风格来一个全面的总结和超越;清代朴学兴盛,很多诗人都兼有学者身份。这使得清诗整体来讲比较厚重雅驯。词到清代也出现全面的复兴。同时,明清时期,民歌时调非常流行,戏曲创作与演出也十分繁荣,《红楼梦》显然受到了影响。总的来说,《红楼梦》的诗词,单单抽取出来,在清代只能算是一般;其轻灵的风格,也显得路子比较“野”。

  但是,与其余旧小说相比,《红楼梦》里的韵文,水准最高,风格也最雅致。先“四大名著”的其余三本,加上《金瓶梅》,将回目列出来作一对比,立即可以看出红楼梦的回目雅饬,变化丰富。诗情画意如“琉璃世界红梅白雪脂粉香娃割腥啖膻”,极好覆盖了此回书故事与意境。工整精巧如“白玉钏亲尝莲叶羹黄金莺巧结梅花络”,此回书重点在描写宝玉的泛爱也就是“意淫”,回目以“白玉钏”对“黄金莺”,既是丫鬟名,又以物名、色彩相对。“莲叶羹”“梅花络”既是物名,又以“莲叶”对“梅花”植物相对。对仗乃是诗词的基本功夫,从回目就可以看出曹雪芹的素养和用心。

  《红楼梦》中韵文数量虽多(可参见蔡义江《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但罕有滥用,与小说本体可谓水乳交融。“偷懒”的行为,基本绝迹。把整本书韵文较集中的地方大致列出,观察韵文穿插的意图作用,甚至可以看到作者的进步。

  红楼梦的写作,“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乃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前五回乃是全书总纲,成型应该比较早。第3回宝黛初会,借黛玉进贾府介绍全书重要人物。宝玉、黛玉、熙凤出场时,作者各用了三段骈文来介绍(宝玉另加了两首词)。这是旧小说的惯技。

  不过,这三个人是雪芹最着力的主角,故借此示隆重;第二,这些描写脱离了一般旧小说专注于外形的俗滥套子,而着力刻画人物性格与精神气质。比如黛玉“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的风流,宝玉的“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娇顽,熙凤“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练达,结合白话部份的描写,帮助读者对他们迅速留下鲜明印象。第五回警幻仙姑的出场,也有一段赋体,文字有模仿《神女》《洛神》的迹象,本身并没什么特色,用词极为华丽,大有炫才的意思,不过警幻仙姑算得宝玉的“神仙教母”,为了突出她的神秘高贵,这样的描写也无可厚非,其雅俗也与其余旧小说相去不可以道里计。[NextPage]

  从第五回以后,人物出场时这类“名片式”韵文消失了,而换作了一种巧妙的分层渲染、侧面描摹。比如宝钗之美,只用了一句“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后文不时借旁人观感,强调宝钗美貌,又用宝玉的眼睛对她作了几番观察,再借花签诗暗示她“艳冠群芳”。待到宝琴出场,更无一字正面着墨,只借宝玉和湘云的赞叹——宝钗已经是如此之美,比宝钗还美的,却又是何等神仙人物?那就留给读者自己想象吧。晴雯是丫鬟中最出色的一个,但她的长相直到抄捡大观园才借王夫人之口道出。“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只这么几个字,读者就能与前面“撕扇”“补裘”等文字里感受到的她的妩媚联系在一起,又知道了晴雯容貌似黛玉,王夫人深恶她的长相,也透露出了潜意识里对黛玉的不喜。这些一等一的白描,已经舍弃了旧小说滥用韵文的习气,显示出了技巧的进步。

  第5回十二钗判词、十二曲,为的是给全书的悲剧定下基调,也为主要人物作谶;第17回试才题对额,以诗为试金石,考验了“极恶读书”的宝玉和“最喜读书”的贾政和手下清客的成色;18回元春省亲,既是对宫廷应制的仿写,也让贾府姊妹比试了一回才学,还突出了宝玉黛玉的亲密关系;22回听曲文、制灯谜,牵涉着贾府诸人将来命运;27回《葬花吟》是对黛玉一生气质、性格、命运的倾力刻画,后文《秋窗风雨夕》、《桃花行》、《五美吟》有着相似作用;37、38回海棠社、菊花诗、螃蟹咏,乃是放开了笔墨写生活,是对清代盛极一时的文人结社吟咏风气的仿写,又借诗作里表现大观园群芳的才华与个性,后文柳絮词,芦雪庵联诗、暖香坞灯谜、宝琴怀古诗、凹晶馆联句等继续进行补充。待到《姽婳词》《芙蓉女儿诔》与晴雯之死结合起来,又有《紫菱洲歌》提前哀悼了迎春的死亡,乃是前八十回最凄厉的哀音,暗示着丧乱的幕布即将迅速全面拉开……这些诗词曲赋匀称穿插于情节进展与人物刻画之中,各有各的作用,与《镜花缘》那种“为诗而诗”做法截然不同。固然不能赞同脂砚斋把这视为曹雪芹的“传诗之意”,但这些韵文确实作为《红楼梦》这部最伟大的古典小说不可缺少的部份而不朽。自红楼梦流传以来,多少痴情少女为《葬花吟》泣下沾襟,直到今天,红楼梦被改编为电视剧,“红楼十二曲”等经过现代作曲家演绎,已然深入人心。这些都可以充分证明它们的魅力。

  八十回以后,续书韵文的水准直直跌入旧小说水平线以下。那种富于情感、让人赞叹惊喜的笔墨不见了,陈腔滥调又频频出现了,才气纵横的长诗则完全消失。尤其令人感到好笑的是,高鹗本人也是一个诗家,单就他的诗集来看,水平并不算太差,但即使仅仅在韵文上,他的才力也难与曹雪芹分庭抗礼。在小说中运用韵文的能力,并不完全与作者的诗词素养等同,起决定作用的,仍是一位小说家对他所创造的那个世界的把握能力。

  (二)最“坏”与最“好”

  把几首好诗穿插到小说里并不难,难就难在曹雪芹以一人之力,惟妙惟肖模仿了书中众多人物的口吻,尤其是宝玉和一群年岁相若、清俊相似却又性格迥异的女儿们的诗作,做到面目有别,合乎性情。单单把诗写“好”也不难,能量体裁衣,把诗写“坏”了,才是绝妙。

  举个突出的例子,就是28回“情解茜香罗”。宝玉被冯紫英拉去和薛蟠喝酒,席间还有许多唱曲儿的小厮并唱小旦的蒋玉菡、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先是云儿唱了一首小曲: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蘼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这首小曲大胆泼辣,正是清代民歌时调的风格。接下来宝玉建议行酒令,“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他和冯紫英、云儿、薛蟠、蒋玉菡依次说了。这饮宴是昔日纨绔子弟们糜烂生活的写照,酒令也一点都不新鲜,妙的是作者一个人模仿了五个不同身份教养的人的口吻,还能让人一眼区分开来。

  宝玉论行止之顽劣,对没落中大家族只有“破坏”没有“拯救”,与薛蟠几个没有实质不同。但他虽然对圣贤书和八股不感兴趣,“杂书”倒是看了不少,吐属自然不同。他说的女儿四情是这样的: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宝玉脱口而出的“悔教夫婿觅封侯”,乃是唐代诗人王维《闺怨》中成句“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接下来他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此曲深情婉转,极写闺中少妇幽怨,正切合“青春已大守空闺”“悔教夫婿觅封侯”之意。我们可以找一首元曲,王实甫《十二月过尧民歌•春情》来作参照: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销魂怎得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裙带宽三寸。

  两首曲子意境与韵味都相似。和前面云儿唱的俗曲的风格不同,宝玉此曲俨然是元曲中“文采”一派的家数。

  冯紫英的四情,是大白话,所唱曲子,宛然嫖客声口。而云儿的四情,整一个妓女心声:“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一边插入薛蟠的打岔,更是让人忍俊不禁。她唱的曲子,比第一支更有性的暗示,正是妓女的“本色当行”。蒋玉菡的四情遣词也是俗,唱的曲子却轻靓得好,他本来就是戏子的缘故: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NextPage]

  曲子自然流露出一种轻薄佻达之意,也是非他莫属。

  最让人捧腹的,当然是“绣房里钻出个大马猴”云云。天然就是不学无术,粗俗鄙陋的薛大爷的作风。在这么短的一回文字里,曹雪芹作为小说家的敏锐观察、幽默摹写的能力和作为诗人的情致都得到充分展示。

  如果模拟一群“臭男人”口吻还不算难,那模拟出贾府那群女儿的文采风流,就是一等一的难事了。庶出的迎春自幼无父母照管,在家里地位低,无人重视,性格又不像探春要强,外号“二木头”,最大的兴趣只在看《太上感应篇》,夹在众姐妹中间自然逊色,雪芹也故意把她的诗给写“坏”。元春省亲时,她交出来的作业是这样的:

  园成景备特精奇,奉命羞题额旷怡。谁信世间有此景,游来宁不畅神思?

  迎春之才拙,凑成一首七绝都很勉强。内容空洞无物,只说得一个“景色不错”;遣词也很别扭,奉命题写“旷性怡情”匾额,被她直接搬到诗里成了“额旷怡”,意思不通且不说,还像极了不会写作文的小学生一落笔就是“今天老师让我写一篇名叫XXXX的作文”。雪芹当然不懂现代心理学“潜意识”理论,但那个“羞”字,恰流露出迎春事事畏缩、甘落人后的心理。

  此后迎春只要遇到此类“文化活动”,能躲就躲,能避则避。第40回三宣牙牌令,连贾母薛姨妈都能参与的娱乐,迎春一开口就是“桃花带雨浓”,被众人批评:“该罚!错了韵,而且又不象。”“坏”诗正是这个窝囊到让人同情的“懦小姐”形象的组成部份。

  黛玉、宝钗、湘云是个中翘楚,要把她们的诗作区分开来,也绝非易事。曹雪芹偏偏知难而上,放开了笔墨写大观园结社吟诗诸般乐事,海棠诗、菊花诗、螃蟹咏、柳絮词、芦雪庵联句等等,硬是把“她们的诗”并列出来,读者到后来都被迷惑了——只说海棠诗起手句,“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自然是黛玉的妙想,“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自然是宝钗的姿态,“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自然是自幼父母双亡却“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的湘云的写照——全然忘记了这全都是雪芹一人捉刀。

  曹雪芹的狡黠还表现在他故意借书中人之口把“她们的诗”分出一个高下。比如海棠诗,黛玉边写宝玉边喝彩,要求评为第一,完全不顾旁人想法,自然是他与黛玉性情相近情感投合的缘故。但是李纨坚持让宝钗夺魁,读者完全可以理解青年守寡的道德标兵李纨的审美情趣,自然会偏向罕言寡语安分守时的宝钗。而且就诗论诗,李纨的评判并不错,对七律这种要求谨严的诗体,黛玉“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的句子,虽然尖新,却略失庄重,宝钗的诗更胜一筹。李纨的评语:“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是公允之论。妙的是后面再翻出一层,没赶上热闹的湘云一气写了两首,博得后来居上。借吟诗一件小事,左右逢源,把人物刻画得神情毕现,言笑如生,戚蓼生序红楼梦时说:“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其技也,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此万万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一书。”这个评价,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红楼梦》中谁的诗作能代表曹雪芹自己真实的、最高的水平?答案是:黛玉。自有红楼梦以来,读者就为左黛右钗左钗右黛争论不休,清代有一对朋友为了拥黛还是拥钗,吵得“几挥老拳”,其实在作者自己,这桩事情实在清楚不过。书中独有黛玉宝玉二人,是他钻到心里无限贴近了写的。他固然不断表彰宝钗的美貌才德,但几时像对黛玉一样,代“她”一口气写了《葬花吟》《桃花行》《秋窗风雨夕》这样细腻表现才华与性灵、痛苦与执著的长诗?福楼拜说:“包法利夫人,就是我!”起曹雪芹于地下,他大约也要说:“黛玉,就是我!”他是黛玉的创造者,也是她的灵魂。单单把《红楼梦》视为家族自传,或者把宝玉看作作者自己的想法,未免狭隘。

  (三)“做自己”和“做上帝”

  对一位诗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做自己。

  对一位小说家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做上帝。

  长篇小说,构筑的不只是故事,而是一个世界。小说作者,干的是“上帝”的苦差使。他要分开黑夜与白昼,要造出万物与人类。最要紧的是,他要确立让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和逻辑。

  《红楼梦》的开篇,进行的就是“创世纪”工作,曹雪芹创造了一虚(太虚幻境)一实(宁荣二府)两个世界,确立了“补天遗石”的神话背景,“木石前盟”的爱情脉络,“为闺阁作传”的创作意图,“假语村言”的写作风格……

  (当然倒过来说,太虚幻境是实,补天遗石“宝玉”的人间之旅无非“造历幻缘”,也是对的。)

  无可否认,贾府的兴衰,隐约牵连着作者的家族;宝玉的身上,仿佛透露着作者的经历。但是,“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宝玉是“作为上帝的曹雪芹”的产物,即使再像,也不能等同于他自己。

  于是有趣的事情就来了:当雪芹捉刀替他的造物写诗的时候,诗人的本能还是小说家的自觉占了上风?

  很多小说家没能很好的区分这两桩活计,每每拿小说大作白日梦。既然笔下人物有天纵之才,吟诗作赋小事耳,焉能不替“他们”使尽浑身解数?魏秀仁就是一个例子。《花月痕》两个主人公,才高命蹇的韦痴珠是他的影子,由入幕而建侯的韩荷生是他的理想,他完全控制不住借“他们的诗”大发牢骚和炫耀才华。《野叟曝言》里的文素臣,“凡人臣荣显之事,为士人意想所能及者,此书几毕载矣”(鲁迅语),夏敬渠为“他”滥用诗文又算得了什么?

  《红楼梦》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开头就借石头之口说“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它无疑是旧小说里观念和手法最先进的一部。[NextPage]

  知行合一,并非易事。在别的人物身上克制“诗人的本能”不易,在宝玉身上克制这种冲动就更难了。

  小说中,宝玉作品最早出现在第17回“试才题对额”,作者对宝玉,欲誉先毁,此前借旁人嘴巴,对宝玉作了不少负面评价,又借闹学堂诸回文字,把他种种顽劣、种种不肖、种种无学铺垫得够了,是时候让读者好好看到他种种皮相下的性灵与聪慧了。他把他和“最好读书”其实什么也没读出来,又缺乏艺术鉴赏力的贾政,以及贾政的门客都拉出来,和宝玉一起接受考试,一下子看出谁是水货,谁是真金。虽然只是题额作对,“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的机巧,“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的情蕴,都很好展示了宝玉的“歪才”。关于“天然”的一段议论,更是绝妙。贾政在这一回嘴脸特别讨厌,而那个战战兢兢却固执己见的“坏孩子”宝玉,则让读者心生爱怜。

  作者自忏“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欲为闺阁作昭传,所以他故意处处压宝玉一头,将美誉归于众姊妹,对黛玉的褒扬更不遗余力。18回元春省亲命宝玉做4首五律,雪芹妙笔生花,先是宝钗从元春改题“怡红快绿”匾额立即悟出元春不喜“绿玉”二字,“转眼瞥见”宝玉诗稿,“便趁众人不理论”,“急忙回身”推他,让他改了,“悄悄的咂嘴点头笑”提点了他绿蜡的典故,调笑俱韵,唇齿留香,显得对宝玉格外留心而又刻意避嫌。宝钗的聪明世故,自然无人能敌。但是黛玉与宝玉的天然亲厚,又出于此之上。宝玉写三首,黛玉代作一首,她的做法是孩子气的“搓成个团子,掷在他跟前”,书中形容她“低头一想,早已吟成一律,便写在纸条上”,“宝玉打开一看,只觉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过十倍,真是喜出望外。”不惜“踩”宝玉来表现黛玉才思敏捷。我们把这四首诗和前面黛玉所作“世外仙园”一起列出来看:

  有凤来仪: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迸砌防阶水,穿帘碍鼎香。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

  蘅芷清芬:蘅芜满净苑,萝薜助芬芳。软衬三春草,柔拖一缕香。轻烟迷曲径,冷翠滴回廊。谁谓池塘曲,谢家幽梦长。

  怡红快绿: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凭栏垂绛袖,倚石护青烟。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

  杏帘在望: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世外仙园: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

  说黛玉所作高过宝玉十倍,那是溢美之词,但出于宝玉的想法并不奇怪。妙的是还真能区分出宝玉和黛玉手笔。大观园题咏乃是对“应制”的仿写,“颂圣”本是应有之义,宝钗所作“凝晖钟瑞”七律,四联八句,句句落实,而宝玉三首,除了“有凤来仪”第一句“堪宜待凤凰”勉强交帐之外,用心浑不在此。且凤凰固然能指后妃,宝玉所用典故,却是“非梧桐之木不栖,非竹实不食”和凤凰一样的高洁之士。而有凤来仪,就是后来的潇湘馆,黛玉居所,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片翠竹环绕。

  黛玉也“颂圣”了,“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马屁拍得甚好,元春大悦,立即指为四首之冠。但是她认为薛、林写得最好,也不纯然是马屁的缘故。应制诗拍马屁是应该的,如宝玉不拍马屁才是奇怪的,但同样拍马屁,也有巧拙之分。宝玉的三首,好比离题作文,清轻软艳,殊非正格。黛玉的两首,就应制诗是可以打满分的,“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对仗用典极为考究,字面上却浑然不觉。宝钗的七律就失于板滞,用力过头的缘故。

  此后海棠诗、菊花诗,螃蟹诗,作者总是让宝玉屈居末位,得一个“安慰奖”——“你的也好,只是不及这几句新巧就是了”,用以陪衬薛、林才华的意图十分明显。

  大观园是让宝玉逃避浊世的“伊甸园”,23回搬入大观园之后,有一组春夏秋冬“四时即事”诗。这组诗学的是韩偓那种绮丽纤巧、浓得化不开的“香奁体”风格,算不得佳作,却合乎他“富贵闲人”“绛洞花主”的身份,也是眼下生活的写照。小说在这里的口气有些奇怪,“他曾有几首即事诗,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略记几首云……”我们不妨猜想,这些诗大有可能真的就是宝玉原型早年之作,拿来用上了。作者每次以叙述者身份评价宝玉时,都很审慎,抑多扬少,不似一般小说刻意吹捧。[NextPage]

  如果说此前海棠诗、菊花诗诸回文字以宝玉来陪衬众姊妹,那么50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看起来“脂粉香娃”们是主角,其实反而是用众姊妹来陪衬宝玉的。凤姐“一夜北风紧”起首,大家抢着联诗,十分热闹,按照湘云的说法,“我也不是作诗,竟是抢命呢。”不出意外的,湘云居首,宝玉又落第,这时候又是李纨出来发话了:

  李纨笑道:“逐句评去都还一气,只是宝玉又落了第了。”宝玉笑道:“我原不会联句,只好担待我罢。”李纨笑道:“也没有社社担待你的。又说韵险了,又整误了,又不会联句了,今日必罚你。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如今罚你去取一枝来。”众人都道这罚的又雅又有趣。宝玉也乐为,答应着就要走。湘云黛玉一齐说道:“外头冷得很,你且吃杯热酒再去。”湘云早执起壶来,黛玉递了一个大杯,满斟了一杯。湘云笑道:“你吃了我们的酒,你要取不来,加倍罚你。”宝玉忙吃一杯,冒雪而去。李纨命人好好跟着。黛玉忙拦说:“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李纨点头说:“是。”

  这又是一段“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的妙文,把宝玉、黛玉、湘云、妙玉、李纨一网打尽,妙玉“过洁世同嫌”,连老好李纨都公然说“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而她偏偏派宝玉去,则妙玉对宝玉另眼相看,是尽人皆知的秘密。宝玉虽然泛爱,胸中却了无挂碍。黛玉湘云齐拉着他饮酒,显得亲厚在余子之上。黛玉不让人跟着,不愧宝玉知己,亦是妙玉知音,也可见她绝非刻薄之人。李纨一点即透,可见她平日只是低调,并非颟顸,心里极明白的。宝玉如何与妙玉交关,全然不写,读者自去想象。就在他离开的这当儿,湘云想出了罚诗的题目《访妙玉乞红梅》。待到梅花采来,又让岫烟、李纹、宝琴各写一首红梅花诗,这样层层拨开,最后才郑重推出宝玉的诗作为压轴:

  李纨又问宝玉:“你可有了?”宝玉忙道:“我倒有了,才一看见那三首,又吓忘了,等我再想。”湘云听了,便拿了一支铜火箸击着手炉,笑道:“我击鼓了,若鼓绝不成,又要罚的。”宝玉笑道:“我已有了。”黛玉提起笔来,说道:“你念,我写。”湘云便击了一下笑道:“一鼓绝。”宝玉笑道:“有了,你写吧。”众人听他念道,“酒未开樽句未裁”,黛玉写了,摇头笑道:“起的平平。”湘云又道“快着!”宝玉笑道:“寻春问腊到蓬莱。”黛玉湘云都点头笑道:“有些意思了。”宝玉又道:“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黛玉写了,又摇头道:“凑巧而已。”湘云忙催二鼓,宝玉又笑道:“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不直接列出诗作,而是把吟诗过程完整写出来,宝玉“三鼓成诗”,充分表现其才思敏捷,黛玉和湘云在一旁督促,也是妙极。写完后,众人正要评,老太太来了,就不了了之,这是故意打散,避实就虚,淡化了“压轴”的色彩,一发显得笔墨灵动。而有心的读者自然不会忽略,这首诗比三女所作,显然高出一筹,把这个“乞”的过程,写得摇曳生姿,雍容都雅,又把妙玉居所,渲染得有如仙境,是对妙玉的美化,激发读者想象。

  如果说作者极力表现黛玉才华的是《葬花吟》《桃花行》《秋窗风雨夕》三首歌行,那么极力表现宝玉才华的,就是《姽婳词》和《芙蓉女儿诔》。长诗、诔文都在晴雯之死重头戏后,二者又毫无过渡,夹在同一回里,显得太过拥挤,就小说结构来讲,并不好。但姽婳词似有政治讽刺的意味在内,而女儿诔明诔晴雯,暗诔黛玉(宝黛“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陇中,卿何薄命”的对话),是红楼梦惯有的诗谶写法,红楼已成残璧,我们已经无法知晓后来发展,也就难以完整解读两处诗文。

  姽婳词出现得突兀,宝玉还沉浸在“天地无情”的哀伤里,忽然被贾政抓去做功课。在场的还有贾兰贾环。贾兰尚幼,他的故事前八十回尚未展开,贾环却是处处当宝玉陪衬,不过作者并非一味糟蹋,这回替他写的五律,可称稳健,但和宝玉歌行一比,仍是气短。门客们谀辞滚滚,但说的道理并不歪。叙事诗要写得好,不能少渲染,否则骨多肉少,不够丰匀。此诗前段“叱吒时闻口舌香”云云,虽有浮艳的嫌疑,总是宝玉“意淫”常态,后半切入悲音,以“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为命意,叙、摹、议、感糅合一处,是叙事长诗的正法,从诗来讲是成功的。让人微感不适的是,即使宝玉有借林四娘浇心头块垒的意思,此诗也是突如其来,有点游离于情节之外,硬加进去似的。

  女儿诔也有点用力过度的毛病。在诔文之前,作者还加了很长一段宝玉的“创作意图”,这篇诔文熔炼骚赋,极尽华美之能,是对屈宋的礼敬,然而“作”的痕迹太显,与受祭的人倒疏离了,接着黛玉出现,两个人讨论起词句来,某种程度上冲淡了晴雯之死的悲剧气氛。这是诗人本能越过了小说家的自觉的范例。不过如前所说,不知道这两首诗多大程度牵连后面情节,这个断言下得可能太重。

  总的来说,曹雪芹在小说里,在宝玉的身上,较好克制了炫耀才华的冲动,为宝玉拟作的诗篇,大多视情节与人物塑造的需要而设,裁别宾主,斟酌损益,“为诗而诗”的情况是很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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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人物 红楼梦中的好词好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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