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的诗歌代表作_柳宗元永州诗歌说略
作者:湖南永州市柳学会 吴同和
观众朋友们好!
柳宗元是永州一张名片。记得1990年去北京开会,同行们问我在哪儿工作,我说:“湖南永州。”得到的反映是:“永州?”知道大家疑惑,于是补充一句:“永州之野产异蛇!”老师们的兴趣立刻被调动起来,问长问短,甚至有了仰慕的眼神和表情。柳宗元名声有多大,于此可知。常言道:地以人名,人因地旺,相生相得,互利双赢。如今,柳宗元已走进千家万户,走进校本教材,走进文人心里;“柳宗元研究”正在向纵深发展,永州的知名度也越来越大。在这样的人文环境里,能和大家一起交流学习柳宗元诗文的心得体会,于我而言,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
下面谈三个问题。
一.柳宗元的永州情结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祖籍山西永济,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贞元九年(793)进士及第,后入朝为官,积极参与王叔文集团政治革新。永贞元年(805),革新失败,被贬黜。这年年底,带着一家老小,辗转迤逦,从长安经邵州来到永州。“忍辱负重,虎落平阳;形影相吊,悲凄怆然。”
永州十年之贬,是柳宗元人生一大转折。英雄失路,报国无门。他开始调适自己的心态,在思想时空里穿越思考,于矛盾彷徨中历练前行。其复杂多维的“永州心态”,如“东山再起”与“甘于现状”的二难选择,“忧患元元”与“实现价值”的激烈冲突,“顿悟”与“迷失”的相互碰撞……令柳公“迷不知其所如”。一方面,他潜心研读诸子百家典籍,博观约取,以为我用,写出了《封建论》《非〈国语〉》《天对》等惊时骇俗之作;一方面,为排解心中郁悒,常同龙兴寺住持重巽和尚参禅悟道,打坐念经;或与老友新朋“放浪形骸,移情幽远”,游历永州奇山异水、野地荒村,释放心中垒块,回归真实自我。久而久之,心境渐趋平和,似入净土灵山。于是,“永州八记”、《江雪》《渔翁》等一大批“情同景共,思与境偕”的山水华章如奇峰异嶂,层见叠出,令人目不暇给。
“永州有幸,生民有缘;公之所履,边鄙生光。”柳宗元喜游山玩水,更擅范水模山。他以独特的审美视角,从童山青岩中发现“怪特”,于碧水微波里参悟禅机。口吟新诗佳句,笔涌杰作华章。古城永州的山水泉石,凡经先生吟咏品题,皆成形胜。“歌以咏志,山鸣水响;绝妙好辞,万代流芳。”今天,我们赏读这些诗文作品,可与柳宗元近距离接触,体味其“有才无用自谓愚,托名愚溪博一粲”的无奈与超然。比如说,从“忧患元元”的角度考量,柳司马愿“穷余生之光阴”,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确实令后人崇仰;而从实现“个体价值”的层面分析,为了“重归京邑,再沐皇恩”,他不惜调动一切积极因素,甚至曲意逢迎的做法,也应正确评价。
宋代大诗人陆游感叹:“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柳宗元永州十年,因“得江山助”,“挥毫”创作诗歌99首。这些作品,格调简淡,情感深沉,精工密致,韵味悠长。苏轼评价说:“所贵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其叙事诗,文笔质朴,描述逼真,《法华寺石门精室三十韵》《游朝阳岩二十韵》等,都是名篇;其寓言诗,形象鲜明,寓意深刻,《跂鸟词》《笼鹰词》等,堪称精品。一些历史题材的诗章,如《咏史》《咏荆轲》等,言此意彼,亦为佳作。至于为数众多的抒情诗,则其委婉幽曲的情志,清新峻爽的文风,历来为诗家所崇;其绝妙好诗如《江雪》《渔翁》等,童叟妇孺皆能成诵。
二.诗序合璧作品浅探
写于元和四年(809)前后的两个作品,诗序一体,韵雅文雄,堪称双璧。
(一)《唐铙歌鼓吹曲十二篇》(并序)。[NextPage]
铙歌,相当于现时军歌,用以鼓舞士气,振奋军威。从思想内容和情感心态分析,《唐铙歌鼓吹曲十二篇》,应该与《柳宗元全集》卷三十《寄许京兆孟容书》等一组书信作年相近,即元和四年(809)前后。这是柳宗元精心创制的旨在“歌高祖神功讽当朝时政,颂太宗武德寄志士忠心,以使‘上闻’”的诗篇。序言有一段话:“臣沦弃即死,言与不言,其罪等耳。犹冀能言,有益国事,不敢效怨怼默已,谨冒死上。”这段话的大意是:微臣被流放遗弃,随时可能死去,进言与否,罪过相同。只希望所进之言,能够对国家有益,不敢以沉默的态度表示怨恨,特冒死向陛下进谏。之所以说“谨冒死上”,除有对宪宗喜怒无常,“御览”后极可能龙颜大怒而问罪黜罚的恐惧外,主要目的是希望皇上垂怜赐恩,再度起用他。所以,欣赏这一组铙歌及其大序,可洞悉柳宗元此时的思想根脉,透视他有意功名的“永州心态”。
古人云:“放怀意气排空易,落指阳春定调难。”永州十年,柳司马凄冷悲苦,万念近灰,上下求索,心力俱疲。“脉脉此情谁诉?”是“排空易”而“定调难”也!今天,我们已无法复制柳公的思想,也不能还原当年的社会生活;试图走进柳宗元内心世界,探寻作品文化基因,虽穿越时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而欲知其人,寻其“调”,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力不从心。
据范文澜先生《中国通史》所述,唐高祖李渊并不是什么圣君,他爱好酒色,昏庸无能,只是凭借周隋大贵族的身份当上太原留守。起兵强取关中,建立唐朝,主要依靠李世民的谋略和战功,他本人并无创业才干,连做个守城的中等君主也不称职。《通鉴》说:“每有寇盗,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后,猜疑益甚。”就是这样一个昏君,柳宗元却大加吹捧:“皇烈烈,专天机。号以仁,扬其旗。”破薛举,平萧铣,斩李轨,灭辅公祏……这一切,都仰仗于高祖的“神功”。出于同一目的,对天之骄子唐太宗,柳宗元更是尽其所能,不遗余力地美化,甚至神化。或正面,或侧面,或反面;有描述,有渲染,有烘托,把李世民捧上了天。其实,柳宗元非常清楚,唐太宗李世民,虽然南征北战,劳苦功高;登基之后,任贤用能,创太平盛世。但当初为争夺王位,又何其狠毒。武德九年(626)发动政变,竟然杀死自己的长兄建成和胞弟元吉。这难道也是“盛德”吗?
有学者认为,柳宗元歌功颂德是“违心”的,这个看法失之偏颇。实际上,歌功颂德,正是柳宗元封建正统思想的真实显露,目的是盼望官复原职。即使后来在柳州任上,也未必真正万念俱灰,仍然梦想有朝一日能加官进爵。何况是永州十年呢?
从文学作品样式层面剖析,因为“伏惟汉魏以来,代有铙歌鼓吹词,唯唐独
无有”,所以,柳宗元创制《唐铙歌鼓吹曲十二篇》,客观上做了一件承前启后的大好事。承前者,借鉴并继承了汉魏铙歌的传统而扬长避短,使之成为这一文学样式“断层期”的经典作品;启后者,为后代铙歌的写作提供了极其宝贵的经验和范本。具体来说:
第一,汉铙歌题材比较广泛,军旅征战的主题少,男女生活的内容多,怎么看也不像“军乐”,没有鼓舞士气,振奋军威的作用。唐铙歌却不然。选材全是战事,场面非常壮阔,声势特别威武,语言明快铿锵,确能“鼓士气,扬军威”。
第二,汉铙歌格调多低沉哀婉,唐铙歌皆豪壮高昂,所有篇章都能让人振奋。如《晋阳武》之归附德义,《兽之穷》之大快人心,《战武牢》之秦王神武,《河右平》之高祖英明,《高昌》之怀柔治国,《东晋》之四海归一……皆军旗猎猎,战鼓咚咚。如吟唱,非关西大汉,持铜琶铁板而不可也!清人孙月峰评曰:“此铙歌信铮铮有金铁声,皆操觚上技。”
第三,余冠英先生说:“(汉)铙歌文字有许多是不容易看懂,甚至不能句读的。”主要原因是“声辞相杂”,“字多讹误”,“胡汉相混”;相形之下,《唐铙歌鼓吹曲十二篇》并没有以上三种情况。其语言通俗而不失典雅,晓畅而绝无俗气,字字珠玑,句句溢彩;或多韵参差于上下,或一韵贯通于全诗,俱各得其宜,各尽其妙。虽然偶有冷僻字词,但绝不像汉铙歌那样古奥晦涩,佶屈聱牙。[NextPage]
十二篇铙歌,《靖本邦》最短,现在就以之为例,借斑窥豹吧!
靖本邦
本邦伊晋,惟时不靖。根柢之摇,枯叶攸病。
守臣不任,勚于神圣。惟钺之兴,翦焉则定。
洪惟我理,式和以敬。群顽既夷,庶绩咸正。
皇谟载大,惟人之庆。
原诗不十分好懂,翻译如下:
晋地本归李姓,刘氏率兵南侵。
树根既已松动,枝叶自然染病。
裴寂智力俱殆,秦王挂帅领兵。
斧钺加于武周,天下乾坤乃定。
弘扬大唐德义,治国讲究和敬。
逆贼俯首系颈,褒贬赏罚严正。
实现太宗谋略,百姓顶礼欢庆。
《靖本邦》的历史背景是:唐武德二年(619),刘武周率兵破榆次,拔介川,进逼太原。唐高祖令太常少卿李仲文抵御,仲文大败逃还。裴寂请命讨伐,亦败。武周力据太原,复攻陷晋州,形势十分危急。高祖乃命秦王李世民督兵进讨,世民力除叛贼,尽收河东失地。大捷后,遵高祖意旨,李世民弘扬大唐德义,制定了和谐而严肃的法度,全国上下,顶礼欢庆。
这首铙歌,四言14句,一韵到底,意辞皆雅。和其他各篇相同,《靖本邦》也是歌功颂德的。所不同者,这一篇,既颂高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深谋大略,也歌太宗讨贼平逆,定国安邦的伟绩丰功。
(二)写于元和四年(809)的《法华寺西亭夜饮》及《法华寺西亭夜饮赋诗序》,也是诗序合璧的佳作。
特定的社会环境、家庭影响和个人遭际,注定了柳宗元必然与佛门结下不解之缘。他“自幼好佛,求其道,积三十年”,一辈子都崇尚佛学,向往“净土”,欲入“幽玄”之境。但毕竟肉眼凡胎,虽可洞察人生百态,熟读释学典籍;可是对于自身的运程吉凶,官场沉浮,却无法未卜先知。贬邵贬永贬柳,“风波一跌逝万里”;染病丧亲罹难,“海天愁思正茫茫”。
永贞元年(805)年底,柳宗元来到永州,因无官署可居,便寄住在龙兴寺。终日无事,常与寺中住持重巽和尚打坐说经,二人甚投缘。潜移默化,柳宗元的思想矛盾、感情煎熬及欲“跳出三界外”而不能等种种无奈,经重巽和尚弘法开导,时有顿悟禅悦。
元和四年(809)某日,柳宗元与好友元克已等七位“天涯沦落人”,在法华寺西亭夜饮,酒酣耳热之际,克己“咸命为诗”,好友们口吐珠玑,落墨成韵;柳宗元亦赋诗《法华寺西亭夜饮》,且受命为序。[NextPage]
《法华寺西亭夜饮赋诗序》,凡160字,以“谪”而一字立骨,其谪贬之怨,忧恐之情,禅悟之悦,失衡之哀,均熔铸其中,是一篇可“传于世”的奇文。《法华寺西亭夜饮》,五言古诗,6句30字,诗人倾力于蕴情悟禅,委婉含蓄地表露了矛盾复杂的心灵世界。
《法华寺西亭夜饮》,全诗如下:
祇树夕阳亭,共倾三昧酒。
雾暗水连阶,月明花覆牖。
莫厌樽前醉,相看未白首。
登高望远,饮酒赋诗,之所以会成为古代文人墨客一大癖好,是因为诗人的喜怒哀乐,忧恐悲戚,俱在眼底,全在杯中,又都在笔下!
法华寺在零陵东山景区之内,始建于唐代,明洪武初改名为高山寺,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今。寺内曾有神像数十尊,僧人百余,最多时达二百人。大雄宝殿前有钟鼓二楼,旦暮晨昏,僧人击鼓鸣钟,方圆数里,闻之者皆悦耳怡心,永之人呼之为“山寺晚钟”。
法华寺称得上是“净土”,柳公在其西面建一亭,“其高可以上,其远可以望”,骋目神游,随心所欲;遐思迩想,绝然远尘。而与同道好友在此“倾壶而醉”,“放怀吟诗”,可以暂时忘掉烦恼,甚至忘我:这大概是因为酒中有诗,诗中有情,情中有我吧!
“祇树夕阳亭,共倾三昧酒”,与初唐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的“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有所不同。同样是悟禅,“夕阳”较之“初日”,“祇树”比之“高林”,前者显得清冷黯淡,后者见得煦暖光明。这样写,与二人遭遇有关。柳宗元从京城被逐,心态还没有调适,所以景语带上了怨愁感伤的色彩。“祇树”,即祇林,寺院的代称。夕阳之中,西亭和寺院都显得索寞冷寂,这与诗人心境相谐。“三昧”,是佛教的重要修行方法,意思是止息杂念,使心神平静。元克己等八人“共倾三昧酒”,为参悟人生,消除杂念。常建就不一样了,开元十五年(727)进士及第,40多年之后才做了个小小的县尉,当时已年过花甲。所以入兴福寺,耳闻目睹神思,皆已远尘离俗。史书记载,此后不久,常建辞官,招王昌龄等同隐,终成方外之人。
月上中天,“雾暗水连阶,月明花覆牖。”这景色,这氛围,好像有助酒兴,又好像有伤酒兴。“八仙”会饮,很快“既醉”。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常建当年在兴福寺,看到的是“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的美景,听到的是“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的玄乐,因而极为愉悦,不饮而醉,遂悟禅机而吐禅语。如今柳宗元等八人在法华寺会饮,所见所闻所感,各不相同。元和四年,柳宗元36岁,尚“未白首”,虽潜神佛典,但绝无剃度之心,他的悟觉仅停留在“笑看众生相”层面。几杯酒下肚,其怨怼和愉悦,幻觉和理想,迷失和顿悟,全涌入脑际,于是发出“相看未白首”的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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